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二章 萬萬人之上

關燈
子桑擡手便將眼前的人抱了起來,方才那抹嫣然笑意猶在眼前。

這麽個不愛說話的人,居然也笑了。

“我還以為你們是仇人,可又不像,她說國君在找你。”

見子桑把那個叫南無的女子放在床上,李巨力跟了進來,仍是對兩人關系好奇得緊,對子桑的身份更是好奇。

她是國君的什麽人,為何又要在這裏。

“夜深了,回屋睡。”子桑寥廖一句將巨力推到屋外邊,將門帶了起來。

“餵,你這人太不實在了,那年白家少主的身份瞞著我也就算了,到今天才發現,看來你瞞我的事可不止這麽幾樁。”

巨力拍了拍門,沒有得到回應,悶悶不樂地回了自己的屋。

白家少主那事兒,成了村裏的一個奇談,也成了李巨力家笑談。

白家少主,何許人也,天下第一商社掌首繼承人。

六年前,白家少主,於怯潮灣畔走失,白氏夫人——白若,重允三代富貴榮華,懸賞天下只為尋女。

慶安甲子年,春,村裏有書生,名大山,奔走鎮上,告莊上藥荘獵口村有十歲大女童,名白允沫。

彼時白允沫便是住在巨力家的,巨力甚至也於鎮上藥荘看到過白氏那張尋人的蕃子,彩繪勾線,描著個白白嫩嫩的小人兒。

他哪裏想到自己家會住著這麽個大有來頭之人。

時過七年,家裏又來了一女子,稱呼這個在他家住了好些年的子桑為公子桑。

公,國之大姓,王室中人。

李巨力於床上拍了拍自個面門,仍是不敢相信般,他家怎頻生怪事。

秋深,夜裏微涼,子桑將床上一張大的獸毛毯鋪開,蓋在南無的身上,彼時卻沒有睡意。

眼神落在那道觸目的傷疤上。

南無,怎麽就變成國君的人了,她的主人難道不是空桐麽?哦,空桐該是死了罷,那樣的人,死了就好。

手指輕輕滑過粉色的疤,是舊疤,不知是什麽時候的。

只是,此前確實未想過她是女子。

當時連男子女子的區分都不知道,總以為束冠的是男子,衩搖挽發的是女子。

南無那會也總穿一身黑色的近侍服,面色陰側,按著柄短劍,站在三步開外,護著她。

眼睛再落到旁邊的長劍上,子桑探手取了,於暗夜中撥開稍許,刃新如銀,深深的血槽裏隱約看得見褐色的印記。

南無的劍,很快。

比如那年,一劍劃過元秀的脖子順著便捅進了通福的身子裏,一招兩命,只不過是兩個可憐的孩子罷了。

現在的南無,手怕是更快。

子桑沒上床,趴在邊上,就著腹裏還有些微熱的酒意,撐著腦袋就瞌下了。

一夢安枕。

似乎很久沒有睡得這般坦然,這種舒適感讓南無一下子坐起了身,耳邊傳來黎明破曉的雞啼聲。

她伸手去拿劍,然後就怔住。

劍被枕在子桑的胳脯下,胳脯上枕著的是那張出落得越發秀然的臉。

又更好看了。

即使在這山野農林,粗獵人家,也依然自帶一股出塵之氣,鬢發齊整,玉指細長,幹凈。

這雙手,居然也能挽弓射獵,想想當年的小子桑,可是一害怕就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喃個不停的人。

射箭的準頭也很好,想到白日裏那一箭,南無摸了摸自己喉頭處。

子桑位置偏了些,不想射傷她,不過原意是想擦著她的肌膚飛過去的,她到底還是擋開了。

現在已是十九歲大的人兒,一雙眼睫睡時微微閃動,唇兒輕噙,呼著氣。

這樣看著,南無便松開了長劍,理好衣衫,取了床上的毛被輕蓋在子桑身上。

只是剛觸到子桑的身子,手腕便被抓了個結實,一雙半夢中的眼睛於面前慢慢醒轉,警覺地盯著她。

小時候總也肉肉的,暖暖的手此時骨節分明,修長而涼薄。

“你這次究竟想怎樣。”子桑輕輕松開南無溫熱,柔嫩的手腕,淡然接過手上的毛被,挪到了床上,整宿地坐著身子有些乏。

“奉命帶你回去。”

“為什麽,你總也是聽命於人?”

那年如是,經年再逢又如是。

南無便又不再多說了。

哪裏有什麽好說的呢,確實是這樣的啊,做著別人讓她做的。

“我要是不回去呢?”

“我會帶你回去。”

南無將原本桌子上的劍拿起,佩在了腰上,面色淡然,靜靜地立於床前:“你不走,便綁。”

她向來說到做到,不惜一切。

子桑側躺在床上,將被子蓋好,闔上眼:“我們還是那麽可憐,總也受制於人。”

“等你,成了,萬萬人之上,便,不會,如此了。”

那雙眸子再又睜開,難得從南無嘴裏聽出這麽好些字,子桑瞳孔微收,移向床邊的人:“萬萬人之上?”

“萬萬人之上。”

便不會如此了麽?可那又如何呢。

子桑覆又閉了眼:“南無,我沒有娘親了,也沒有公父了,主持沒了,師父沒了,圓和沒了。這天下再大,眾生再多,萬萬人之上,又與我何幹呢?”

與我何幹啊。

南無默然,她向來不會說話,只是覺得這話從子桑口裏說出來,似一方鋼針細細地便將她穿了個透,刺痛不已。

比面上被人砍一刀還要痛。

當年那刀砍來時,她以為自己怕是要死了,即是死,她也沒覺得多難受的,反正她命或而如此。

只是有些遺憾,如此死去,便再不能與那個給自己取名的人再見罷。

不曾想還能生還,也不曾想,尋遍萬裏方圓,四海廣袤,竟還是尋到了她。

這些年,她的腦裏,心裏全都印著這個人的樣子,想著又過了一冬一春,容貌或而再長開了些。

想著,身段應是再高了些,年覆年的想著,年覆年地在心裏描繪著,那副樣子竟深刻心中。

白日於林中那一見,若見了天光般,敞亮開來。

夢裏尋她千百度,伊人轉首,凝語無言,正是此中酣然無悔。

可我還是要帶你回去的,這是我生來的命啊,子桑。

南無說不出其中諸多細節,有時候她也恨自己舌底發直,開口多說不了話的樣子。

我們做劍客的,但凡許了諾,便是托了命般的。

我要帶你回去,看你站在萬萬人之上,那般不是更好嗎?錦衣玉食,生殺在手。

我還是會護著你的,真的,這次就不再讓你流離了。

子桑沒想著要回去,依是山明山暗裏來來去去,一把弓箭耍得極好,有時候走得遠了便不回家,和巨力在山裏烤著肉喝著酒。

“南無姑娘,過來吃東西罷。”巨力對南無很殷勤,他沒見過什麽山外的人,甚至以為遠方來的姑娘都像南無這麽清冷的。

畢竟他覺得子桑也是這個涼呼呼的性子。

李巨力說:“還是白允沫好啊,喜歡說話,嘰嘰喳喳的,嗨,誰能知道她竟是個什麽少主,聽起來了不得的樣子。”

每次巨力說話的時候,子桑和南無都不怎麽搭理他,他早就習慣了,仍是自個說個痛快。

“白允沫走後過了一段時間,有自稱是少主派來的人來村裏找子桑,我們就說你去長州了。哪裏知道子桑又回來這裏了。“

李巨力撕了好大一塊油花花的肉,遞給南無。

“子桑,鎮子上聽人說東池與南涼又打仗,可兇呢,要是到時候征丁的話,我就要去了。”

“正好,反正你一直都想去。”

子桑將手中獸骨拋了出去,候在樹下的大雪立馬躥了出去,躍起銀白的身子,一口咬住好大截骨頭。

樹上的人提著酒壺,坐在枝幹上仰頭對月而飲,皎月如盤,星辰微光。

“可是我娘一直叨我沒成親的事,說就這樣出去打仗,萬一那幹什麽 ……。”巨力嘿嘿地笑了,有些羞怯的說:“娘親讓我問問你,你要不要嫁給我的。”

南無一口肉咬到嘴裏,沒來得有用力,就僵住了,轉過頭來看著巨力。這個壯實的男子,倒也不太壞,只是……

好似有些傻乎乎的。

巨力看南無轉過頭來看她,趕緊連連擺手:“我就是,我就是問一下嘛,我娘親天天這麽說。”

南無這才將方才那塊肉輕輕咬入口中,靜靜地對著一堆烤火。

“村東那個葉子不是還沒嫁人麽,你討她做老婆。”子桑抹去嘴角的酒漬,感覺有了幾分醉意。

有醉意的時候,便好睡覺了,一下子人從樹上跳下來,喚回大雪,枕在狼脖子上就咪起了眼睛。

“葉子她還在等那個發達了的書生回來娶她呢,哪裏有心思看我。”

巨力也吃飽喝足,仰在躺下,把腳架起來,眼睛看著天上:“等我大殺四方,成為一個兵頭的時候,再去問問她要不要我娶。”

南無不習慣躺著,靠著樹幹的,挺直著後背坐正身子,眼睛看向子桑。

隔著烤火那匹銀色的狼轉眼來看著她,雙方都是冷冷的寒意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